阿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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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青黃】面具

黒子のバスケ──青黃 2014.12.04

今天中午被官方打到腦袋,連續打了好幾個小時手都要僵了 ( ´•̥̥̥ω•̥̥̥` ) 

然後雖然早了一個星期,預先祝  @À bout de souffle  的那那桑生日快樂!!!這篇讓我好好地謝謝妳!!!

謝謝最近一直擔任我 fall in love 中不理智的心靈雞湯角色,真是難為妳了,我、戀愛、算了、嗚、饒了我吧拜託......

***總之是怪盜瀨與上班族峰

我得慢慢說服自己還相信愛情不然我怎麼寫下去( ´•̥̥̥ω•̥̥̥` )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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霓虹閃爍,夜半無人的商業大樓被探照燈照出好幾種色塊,四周齊發的警報聲響將頂層的玻璃帷幕團團圍住。

青峰大輝從辦公桌下狼狽地遮住眼睛,勉強看見紅藍交錯的匯聚角落有一個人影,在大開的窗戶邊緣,風將衣服後襬吹得高高擺動。

「喂,誰,站在那邊很容易掉下去的,快來這邊。」

青峰試圖一步步靠近,從逃生窗灌入的強風不斷刺入眼睛,那人卻不為所動,直挺挺背對他站著,「喂,穿戲服的,就說很危險了。」

這才轉過頭來,古希臘面具剖成一悲一喜的半張臉,在眼緣空洞出兩個深層的框,隱藏在底下的眼睛,彷彿用兩種不同的表情嘲笑識不出他真實情緒的來人。

惡劣的趣味、惡劣的試探、惡劣的衣著品味,好不容易跟那人只有兩步距離,青峰伸出手。

「快把手給我。」

對面大樓搜索的白熾燈一閃而過,硬質的面具落在青峰的手心,手指恰好穿過詭異笑容的嘴角挖空上。

「喔,小青峰你確定會希望我過去嗎?」

他聽見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。

──還有那惡劣的笑容。

 

「快快快快快,慢點的是烏龜、亂手的是――嘖,做不做得好啊,這份企劃是誰印的,連字都印不好有沒有讀過小學啊。」

忙碌的一天從早晨喊話開始,營業部的人手亂成一片,快速跑動擦身在彼此的桌旁。

「課長總是急急噪噪的,給不給人一點休息時間啊。」

咚咚兩聲把剛印好的資料收集在一塊,間隔著半個位置的空隙,拉開位置坐下。

「別人就算了,一大早就想著要偷懶,他講的就是你這種人。」

「是是,小青峰訓的是。」帶有滑輪的椅子一屁股滑到身邊,黃瀨那金色的眼睛瞇起來滿滿帶著笑,指了指後頭,「看看我們的TOP1營業員先生,多賣力啊。」

看也不用看黃瀨指的是什麼,整整一面牆的月季銷售總額,從第一名至最後一名赤裸地競爭在花俏的佈告欄上頭,貼著生活照營造出寓教於樂的休閒感,偏偏第一名那傢伙的臉黑、表情也黑,還得放大比別人多兩倍的篇幅,縱使人半蹲在河流旁邊,一手拿著網一手抓著隻小龍蝦,那臉臭得被那雙眼睛一盯,原本愉悅的工作氣氛也降到冰點。

踩著高跟鞋的新進人員,瞥到青峰的照片縮身匆匆經過,更別說本人的辦公桌就落於那榜單的正後方第一位。

相較之下,TOP6的相片一改前頭的嚴肅氣氛,軟質的毛呢衫配上一條牛仔褲,手插口袋側身對鏡頭笑得親切,一頭金黃色的頭髮引人注目,當過學生模特兒的經歷無疑給他帶來許多人氣。

作為營業部的開心果,黃瀨高䠷的身版與恰如其分的時尚搭配,或許深色的西裝讓他的身材沒什麼看頭,卻搭上一條講究的亮色領帶。

被青峰唸回座位的黃瀨裝著哭喪的臉,一改開玩笑的口癖開始工作,他彎腰撿掉在地上的長尾夾,從青峰的角度正好看見襯衫塞在皮帶口邊的腰身。

不誤正業的營業員黃瀨涼太先生膚白、好脾氣,自告奮勇坐在碎唸的青峰大輝旁邊,座位搭在一塊,出差也搭在一塊,把原本落於榜外的黃瀨業績也拉升到了前十名。

青峰眼睛忍不住盯著黃瀨的腰身不放,一轉一搖的,腰部的曲線隨著黃瀨起身,被辦公桌的隔板遮住。青峰搖搖頭,鬆開領帶喘口氣,迫使自己專注,可不能被這種滿口胡話的傢伙給影響了。

『但總覺得有誰在看我。』

左顧右盼卻沒發現任何目光,青峰搔搔鼻子覺得懵,每次都是這樣。

 

專業相機快門的啪擦聲讓人很不自在,反觀周圍的人怡然自得的模樣,穿著正裝正在接受訪問的青峰顯得相當困窘。

面對客戶嚴厲的質問都能夠一板正經,處女座性格發揮極致,秉持專業又準備萬全,此時卻不知道該把目光放在哪邊才好。

要放在這個胸部豐滿的行銷部採訪員身上、拿著反光板的工作人員身上,還是交叉著手仔細跟攝影師檢查相片的黃瀨身上。

注意到視線,黃瀨朝自己看了一眼,噗哧笑了出來,揮揮手指著相機螢幕,表示照片還不錯,對他比了一個俏皮的勝利手勢。

「青峰、青峰先生?」

「啊,抱歉。」青峰手指撥弄著袖釦,臉上還掛著剛才被黃瀨逗笑的尷尬表情,「妳剛才問到哪裡。」

「想請問青峰先生,作為本公司首屈一指的營業員,在業務上有什麼技巧嗎?可以提供閱讀月刊的會員參考。」

「技巧?」他重複了一次,「沒什麼技巧,就是把所有資料搜集完整,盡量提供客戶方所需的解答,然後效率要快,能快一點達成目標,別人自然能感受到你的專業。」

字字精準,聽不出熱忱或是營業員刻板的油條話術,青峰坐挺的背脊只看得出他的嚴肅。

採訪員低頭振筆疾書,青峰很想告訴她的襯衫太緊了,緊到連內衣的輪廓都透出白色的布料,他皺了皺眉頭,覺得養眼,但相當不專業。

「小青峰,不可以光盯著別人的胸部看喔,女孩子會反感的。」

嚇了一跳,黃瀨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身邊,笑盈盈的。

「小美佳今天穿得也很漂亮呢,小青峰這邊結束了嗎?我們的客戶剛剛傳訊息過來要小青峰給奪走了囉。」

「喔,好,沒問題。」從筆記本上抬頭的濃妝面紅耳赤,連行銷部的女孩子都無法抵擋黃瀨那張臉,「應、稿子應該差不多了,啊,抱歉,還有一點點。」

營業部的兩人停下手邊收拾的東西一齊回頭。

「這是額外取材想請問你們兩位的,請問下班之後的休閒時間都如何度過呢?」

青峰斂眉,還沒開口黃瀨就接了過去。

「小青峰都跑山上的啦,接近大自然的那種,我有一次跟著小青峰去,他釣魚的技術可真不是蓋的,還有蟬,我對蟲最沒辦法了,沒想到小青峰對這方面的知識超──級──厲害呢。」

揮別連聲道謝的女孩子,兩人並肩進入電梯,黃瀨對著鏡子調整領帶的位置。

「喂,黃瀨,那你呢?」

「什麼?」他對鏡子的倒映應了聲。

「你下班時間都在做什麼?」

其實問了也是白問,他們倆幾乎都在加班,但青峰好奇的是在這之外,黃瀨會做什麼事情。

沉默了幾秒,青峰彷彿感受到黃瀨呼吸瞬間的凝滯,在不通風的電梯廂內,黃瀨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是戴著一張牢實的面具。

跟剛才的訪問一個樣,採訪員怎麼問就怎麼答,乍聽之下毫無破綻,回頭才發現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話,一點也沒透露黃瀨真實的想法半分。

看,標準的營業式笑容正對著青峰,黃瀨上翹的眼角將僵硬的氣氛打亂。

「跟大家一樣啊,和朋友吃吃飯、看看電視,有時候會去打打球,啊,如果要問我最喜歡的應該是唱K……」

滔滔不絕的話迴盪在密閉空間中,直到電梯門在地下室打開,黃瀨依舊沒有停下那張沒事找話講的嘴巴。

隨口應了幾聲,青峰按了遙控器,遠方的公司車燈亮了起來。

坐進駕駛座前,青峰覺得比起他,黃瀨才是最厲害的營業員。

滴水不漏。

他又覺得似乎有人在看著他。

 

神不知鬼不覺,腳底抹油溜之大吉,這樣的形容用在黃瀨涼太身上再好不過,每在有女孩子鼓起勇氣問青峰關於黃瀨的蹤跡時,他早溜得不見蹤影。

好不容易從某個特別纏的女部員旁邊逃脫,握著手機滑下通訊錄,撥出黃瀨的私人號碼接通就是一頓痛罵。

「抱歉抱歉,剛才尿急,剛好今天準時下班我就趕緊去解決了。」

還附上什麼男女尿道長短的科普訊息,要青峰體諒男性的急迫可不是蓋的,嘮叨聽得青峰差點沒把電話摔出去,按捺著情緒深呼吸。

「不是,我是想說……上次那個案子你幫大忙了,所以我、我可以請你、請你吃、吃……」一句話突然卡住,話筒傳來黃瀨的笑聲堵得青峰更窘了。

「不用多謝啦,我們是搭檔,彼此救急也是應該的,改天還得請小青峰多救救我呢。」

「不是,我是說你今天有沒有空。」

看話頭差點又被黃瀨牽著走,青峰急得語速加快起來,「你離公司很遠了嗎?我今天有開車,看你想吃什麼我可以送你一起。」

耳邊瞬時靜得像是什麼都沒有,青峰疑惑地拿開手機看,訊號並沒有斷線,還在通話中,喂了幾聲,黃瀨才又開口。

「啊今天、今天有點不方便呢,謝謝小青峰的好意,很想去的說,但是……」

「那下次呢?」青峰按住話筒,忽略心底揚起的激動,深怕黃瀨一斷線就會飄走一般。「不是、想說我們平時也挺忙的,不然有機會的話下次私下約個時間。」

「好啊,那有什麼問題。」輕快的語調透著滿滿的笑意,「啊我真的要走了,抱歉啊小青峰不能多聊,也謝謝小青峰今天幫我跟女孩子們講話呢。」

隨著通話切斷的嘟嘟聲響,青峰轉開鑰匙發動車,踩著油門一解內心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煩悶。

不過是被同事拒絕罷了,沒什麼大不了的,況且要他挑的話,也不知道挑哪家餐廳好。

到家後把西裝外套甩在床鋪上,青峰穿著拖鞋就到鄰近巷子的拉麵店。

「喲,青峰君,很久沒看到你啦,最近工作還是很不錯吧。」

老闆熱情的招呼,招手來了碗平時習慣的醬油口味,吸著麵條配著湯的同時,青峰才後知後覺領悟到自己剛才做了件很不平常的事情,他又低頭打開手機。

他工作忙碌,常常加班,在黃瀨跟著自己一起跑業務之前,同事中能算得上熟悉的幾乎沒有,光是生人勿近的兇惡表情,就足以嚇跑一票原本要蹭營業員關係的員工們。

「別這樣,小青峰只是不知道怎麼跟人相處而已,這叫做正經,太正經了啦。」

用圓頭筆蓋大膽戳著他的額頭,黃瀨笑說總是這樣蹙眉的話,老了會在這邊劃出一條長長的線來,青峰惱羞成怒一手拍掉。

但跟著黃瀨的好人緣,青峰空乏的通訊錄也增加了幾條,前陣子史無前例被邀請了酒會,雖然拒絕了卻覺得有點高興。

「拜託青峰君,你一定有黃瀨君的私人號碼吧。」

那個胸部普普的會計室女孩子,看到黃瀨不在,一個勁的蹭上來,回絕三次依舊鍥而不捨。

「我能拜託的就只有青峰君了,問過所有人,有黃瀨君號碼的只有你了,他工作用的那號碼一點用處也沒有,黃瀨君又不接電話。」

――就是有妳們這些人,那傢伙才辦了私人電話吧。

壓住破口罵人的衝動,青峰又一埋頭吸著麵,他想不通到底是哪來的自信,覺得黃瀨一定會答應自己的飯局。

東拼西湊才發現,黃瀨根本沒有留下工作以外的任何線索,私生活、興趣、娛樂、偏好,僅有一條他給工作夥伴的私人號碼,但青峰也不過撥過剛才那一次。

不,認真說來,黃瀨也不像是那麼小心眼的人,在緊要關頭發送剛統計出來的報表到自己電腦裡,作為交涉的籌碼獲得案件的代理權,黃瀨完全不居功,只在郵件旁邊寫著「祝小青峰好運。」

他對黃瀨產生了好奇心,對他的經歷、個性、脾氣、說話直率卻沒有說到重點的隱晦,自詡良好的分析能力在黃瀨身上一點也用不上,青峰所擁有的資訊量,除了一串電話號碼,等同於零。

不過王牌營業員所具備的不只有能力,更具有抓到事情關鍵的直覺與運氣。

青峰搖搖頭,撇除黃瀨是對家公司派來的商業間諜的想法,他不認為那傢伙會屈就於這麼簡單的工作,他看過黃瀨對棘手案件透出的眼神,包含著刺激、犀利、野心還有攻擊性。

他想要去認識他、瞭解他,然後一層層剝開那虛假的外殼,露出那襯衫底下白皙的皮膚。

「咳、咳咳。」

被湯嗆了一口,拿過老闆遞來的紙猛咳,青峰被自己想法嚇了一跳。

「慢慢來,不急,你們跑業務的就是這樣,連個飯都不好好吃,吃快會壞肚子的……」

中年人慣有的閒話幾句,總離不開工作與婚姻,老闆那微禿的頭常讓青峰想起老家隔壁,那位總愛碎唸政治的老伯。

「啊,這小子又出現啦,這年頭什麼事情無奇不有,我都搞不清楚你們年輕人在想些什麼,那些警察也真是的,這麼顯眼的傢伙都抓不到。」

往店內的電視機看,攝影機特寫大面積的封鎖線與一張留有殘影的照片不斷重複播映,黑色的燕尾服與高禮帽,偌大標題寫著『怪盜再臨』,青峰一口把剩下的麵給吃掉。

糟糕,眉頭似乎又不自覺皺起來了。

按著額心,青峰想該不會皺久了真的會出現一條線吧。

 

「嗝,打擾了。」

一放手就往玄關的階梯倒了下去,青峰緊張地拉住,把人好生放在地板上。

沒見過這傢伙喝得這麼醉過,就算是出差被客戶灌酒,也不見他有一絲酒意。看著靠在牆壁旁邊打瞌睡的黃瀨涼太,青峰沒想到這夥伴真的禁不起喝。

青峰蹲下身來,平視黃瀨,與平常的嘻皮笑臉不同,散著酒味毫無防備的樣子,純得就像是半年前初入部門的菜鳥,第一次接觸業務工作,從天而降給青峰一個帶領新進人員的任務。

但事實證明,黃瀨沒給他帶來太多困擾――除了應付那些絡繹不絕的女孩子外――工作能力好、情緒控管能力好、不遲到不早退,一點也不像跟自己同年,據說是被人事部主管濫權厭惡調到人生地不熟的營業部。

此外黃瀨的直覺也很不錯,至少青峰相信,黃瀨是看在自己尷尬,才一起拉著去今天的酒會,與一群人抱怨長官交換資訊,這樣的場合很是新鮮。

坐在一旁的黃瀨專與大家碰杯子,可讓女員工們樂著了,調侃說平時黃瀨總被青峰套牢,想認識被青峰瞪一眼全不能亂來,今天真人就坐在面前,害羞到昏厥都有可能。

「哪有的事,跟著小青峰能接觸更多不同的業務,學到很多東西,獲益良多呢。」

包廂響起如雷的掌聲,黃瀨訕笑,不斷被大家拐手說「真會拍馬屁。」這倒讓青峰很不是滋味。

「喂,明天還要工作,你別只顧著玩。」

眾人愣了一下,笑滿全場。

「喔喔,青峰君管人了,黃瀨君皮可要繃緊一點啊。」

「別讓他專美於前啊,黃瀨君上,下次業績拚過青峰君。」

「青峰君也真是的,說話的語氣就像是給人查勤呢,也對,有個這麼標緻的搭檔,工作起來一定特別舒心吧。」

大夥兒口無遮攔,都有了醉意,順帶連著其他部門的八卦一起捅了出來。

「唉呀呀,怎麼黃瀨君的杯子還是滿的呢,你這小子一口也沒喝吧,別以為沒人發現。」

被某個同事提起,青峰這也才發現黃瀨從進門後,根本連杯口都沒碰到,到底是哪來他已經喝過一輪的錯覺。

「這怎麼可以,一杯灌下去,喝、喝、喝。」

頓時成為大家鼓噪的焦點,黃瀨面有難色,端起杯子只顧著笑,頻頻向青峰使眼色,誰知道青峰正因大家剛才的調笑還悶著氣。

「小青峰,對不起,等等要麻煩你啦。」

在青峰耳邊小聲說完,黃瀨一股腦就全灌下肚,炒熱現場氣氛直到最高點。

當時還不懂黃瀨是什麼意思,直撐著送走最後一人,在青峰身旁,黃瀨臉色一變就往排水溝蓋那邊乾嘔。

「不能喝就別硬喝,幹麼不早跟我說。」

忍不住伸手碰碰那汗濕的瀏海,坐在青峰家地上的黃瀨非常安靜。

青峰快要握住黃瀨的肩膀,想把他架到臥室的時候,黃瀨睜開那雙淺色的眼睛。

眼珠子映著玄關微弱的燈光似乎迷糊,長長的睫毛扇了幾下,才恢復意識,撥開青峰的手,試圖要自己起身。

「喂,靠著我沒關係。」

兩人一拐一拐地進了房間,將黃瀨放倒在摺得整齊的床鋪上,青峰讓他脫下西裝外套,蓋上棉被。

「謝謝你,小青峰。」

黃瀨按著頭忍住醉酒的偏頭痛,吞下青峰遞來的溫水,肩頸放鬆在柔軟的枕頭。

「下次酒會就別去了,反正你也不能喝,去了也只是白去。」

「這怎麼行。」黃瀨的聲音聽起來細細軟軟的,有別於平常的高昂,「如果我不去的話,小青峰就不會去酒會了。」

一種奇異的感覺從喉頭湧上,乾澀、燥熱、力不從心,青峰手輕輕打了一下黃瀨的額頭掩蓋這一切。

「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啊,你這傢伙真讓人火大。」

頓了會,乾脆把內心想說的話趁著兩人獨處的時機一次吐實。

「明明工作做得起來卻在最後一刻放手,有升遷的機會也不抓牢你是笨蛋嗎你,上次那糟老頭分明是吃你豆腐吭也不吭一聲,平時牙尖嘴利的怎麼那種時候說不出話來,剛才酒會的時候也是,真的不是我愛管你,而是你一副亂笑的樣子,不認識你的人還以為你脾氣好,等等爬到你頭上都不知道,我只是作為一個同事、不、應該還算是不錯的搭檔想要勸你,好歹多上心一點,也不用都顧慮著我,你想要幹什麼案子你就說,我能幫你的都會幫你……」

深吐一口氣,全部的話都成了青峰矜持的關心,他這才發現,他是真的在乎。

「黃瀨,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。」

聽著黃瀨早陷入睡眠的呼吸聲,青峰在這帶著微醺的晚上,瞪大眼睛在自己的房裡,第一次睡不著覺。

 

最近,怪盜的新聞甚囂塵上,佔領各大媒體的頭版標題,夜間的社論節目也多方揣測,自然成為上班族茶餘飯後的最佳家常話題。

「聽說在別墅裡偷了不少值錢東西呢,但似乎都銷往國外了所以找不到線索。」

「可是不是說其實東西什麼都沒少嗎,只有在地板上留下一張紙,要那些坑人的資本家注意一點。」

「天啊,好帥喔,這就像是時代劇裡那些義賊嗎。」

「不,我看啊,根本就是捏造出來的,怎麼可能有人摸進你家房間卻連指紋都查不到,反倒是官員的私人帳目被查個精光,搞不好是藉由都市傳說來好弄個調查的名目吧。」

你一言我一語,青峰搞不懂好好的不在自己的位上吃飯,偏要聚在交誼廳配話吃,難不成這樣比較好消化嗎。

「哈,問我嗎?我覺得……應該是假的吧,報紙上寫的那些地方,戒備都很森嚴對吧。」

傻傻拿著筷子歪頭,就是這傢伙,逼得青峰不跟著一起來,明明就說過別做不會增加工作效率的事情,黃瀨還是沒頭沒腦答應了人一起午飯。

不過青峰承認多人在一起還是有好處的,感覺好親近,開始有人跟青峰討些比較輕鬆的案子來接,而青峰自己也好專注於棘手的洽談上,一舉兩得。

但他還是不喜歡黃瀨那副裝得乖、裝得傻的虛假模樣。

抓準空檔找理由把黃瀨拉回辦公室,黃瀨說想去小賣部買杯提神的飲料,也跟著怪盜的話題,問了幾句。

「我覺得,那傢伙應該是真的。」青峰說出他的看法,看黃瀨捎來好奇的眼神,「別問我為什麼,我又不是他,我只是有種直覺,那傢伙應該不是憑空變出來的。」

黃瀨笑笑沒有回應。

過了午休時間,通往小賣部的捷徑上,長長的走廊沒有任何人,兩人的腳步聲錯落,青峰突然有種錯覺,他覺得黃瀨又不見了,撇頭看,人不就走在他旁邊嗎。他搖搖頭又繼續走著。

記得剛才有個人拿出雜誌放大的怪盜照片,仍是模模糊糊,臉上掛著一張面具,扭曲的造型恰好剖成一半,一邊是笑臉、另一邊是哭臉,尋根究底的雜誌社甚至找出文獻,說這種面具最早來自於古希臘劇場設計,為了讓所有觀眾都清楚看見演員的表現,誇大的肢體動作與濃妝是必要的工具,其中,面具是成就這場劇碼的破題,一見到那人戴著個哭臉,不用節目單,就知道這定是場悲劇。

青峰肩膀不著痕跡地碰上黃瀨的手臂,黃瀨轉頭看他的眼神彷彿在問「怎麼了?」

他只是想要確認黃瀨的存在,想知道黃瀨的眼睛底下在想些什麼,他曾以為自己跟這傢伙很熟,卻發現一丁點也不認識他。

明明裝作一副很倚賴自己的樣子,聽話乖巧,察言觀色順著自己的意,在自己能夠容忍的最大限度,跟自己開些玩笑。

但總有些時候,聒噪的黃瀨會像此時一般安靜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猜不出他的心思與情緒。

恨不得想找一張面具給黃瀨戴著,開心、不開心,一見就知,用不著他現在這堵著的氣想也想不透。

青峰緊盯著黃瀨,黃瀨回以一個不慍不火的微笑,這惹毛了青峰,手煩躁地握著黃瀨的手腕,想想不對,更向下攢住黃瀨的手心不放。

黃瀨依舊一句話也沒有說,他沉默地讓青峰握著,也沒有回握,只是笑了一下。

惡劣透了,真的是,惡劣透了。

在門口等著黃瀨在小賣部裡頭挑選的青峰,握緊發汗的手這樣想著。

 

情緒的波動顯在工作上頭,越是煩悶越可能遇上麻煩的案子,這是青峰幾年下來的經驗談,所以他極力保持平穩的步伐與氣度,一步一步往前進才不會亂了陣腳。

但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,有幾次青峰覺得自己就是碰著煞鬼,衰得很,案子處處碰壁,此時工作上的搭檔就派上用場,多一雙手就是多一層保障,黃瀨扮演這樣的角色也做得有聲有色。

偏偏這次,讓青峰按捺不住的不是別人,就是他的夥伴。

要青峰說的話,根源鐵定是來自黃瀨,沒有其他,那傢伙近來不知道吃了什麼藥,不喜歡說話,和全部人說去,就是不跟自己說上一個字,放下身段探問,總是得到「沒事」的回應,而黃瀨工作也做得妥當,青峰沒理由繼續問下去。

肩並著肩,相鄰半個位置,只靠一層隔板區隔兩人,青峰時不時瞄向黃瀨那頭,礙於視線,連張臉都看不見。

「喏,資料書我整理好了,還需要我幫忙什麼嗎。」

連青峰的綽號都沒叫,黃瀨的語氣讓青峰聽著刺耳。

「喔,好,嗯嗯,應該這樣就可以了。」翻過文件檢查,剛歸檔到資料櫃抬頭,黃瀨早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。

「喂,黃瀨。」

意識到辦公室還有許多人盯著,青峰追上黃瀨,跟他一起走出門。

「黃瀨,你等我一下,如果沒事的話吃個飯,放鬆一下。」青峰搔搔頭,「喝酒也可以,我可以開車送你回去。」

卸下剛才跟同事告別的笑容,面對青峰,黃瀨沒有表情,直視青峰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緒。

一種若即若離的氛圍又籠罩青峰,帶來強烈的不安,黃瀨彷彿戴上一張透明的面具,雖然什麼都看不見,卻引誘著青峰上前將它揭開。

這是一場賭注,青峰明白以社會人來說他越線了,他將黃瀨逼至牆角,手抵在牆上擋住黃瀨離開的路徑,直勾勾看著他。

看誰先沉不住氣。

「不,小青峰。」黃瀨的聲音像是太久沒叫喚這個名稱而低沉,「你不是想要跟我吃飯。」

「我不是想跟你吃飯那不然我是想做什麼,難道是跟阿部那老頭一樣想跟你……」

止住了話,青峰握住黃瀨的肩膀。

「不是,黃瀨,抱歉,我沒有要提起這件事的意思,我也不是覺得是你的問題,不是、我……」

他急得話都結成一塊。

「我知道,小青峰不要急,我沒有生氣。」黃瀨放軟的聲音透出一點點情緒,這安撫了青峰。

「我只是最近不在狀況內,這不關小青峰的事,跟工作也沒有關係,可能只是,天氣冷了吧,冬季症之類的。」

黃瀨將青峰搭在肩膀上的手撥開,給了一個小笑容,回捏了捏青峰的手。

──就跟那天兩人走在離開小賣部走道上一樣。

「吃飯改天吧,總會有機會的,不要急,小青峰。」

曖昧不明的語句,隨著電梯闔上,流洩得一點蹤跡也沒有。青峰呆呆站在門口,直到被口袋裡手機震動的訊息給回過神來。

摸摸鼻子走回辦公室,說實話他根本沒有跟黃瀨吃飯的空檔,手上好幾個案子都沒有消息,身旁的人來來去去,尚要加班的同事叫了外賣,等外送員抵達紛紛領取自己的點餐。

「青峰君,這是你的。」

問了聲,他根本沒填今天的單子,怎麼會有他的餐盒。

「剛才我在樓下碰上黃瀨君說你要叫的,難道沒有嗎?」

了然於心,青峰扳開筷子,發現是自己愛吃的照燒口味,他無奈地笑了笑,這個夥伴什麼時候這麼貼心了。

「啊啊,又出現了,怪盜。」

一群人圍在辦公室的公用電視那邊吃飯偷閒,這半年來怪盜儼然成為一種新的潮流,帶領各大輿論關注,幾次下來拍攝的影像也只限於他矯捷的動作,黑色長襬宛如黑夜中最掩人耳目的保護。

遠遠看著電視那張一半哭一半笑的面具,一個可能跳入青峰腦中。

他趕緊翻出黃瀨臨走前遞給他的文件,仔細閱讀,發現不只是簡單的資料彙整,黃瀨將他的看法與處理寫在字裡行間,青峰拍了一下額頭,對,只要這麼做,就有交涉的餘地,卡了快一個月的案子迎刃而解。

黃瀨嘆息的聲音似乎又出現在耳邊。

『不要急,小青峰。』

不知道是哪個傢伙天兵地開了窗,辦公室位於高樓,又恰好夾在風切處,吹得資料滿天飛,大家邊撿著文件,有人叫嚷著「那窗不是封死的嗎,什麼時候開得了的啊?」

那灌入的寒風讓青峰起了雞皮疙瘩,他感受到視線,回頭一看,又什麼都沒看見。

『小青峰,你不是想要跟我吃飯。』

──那不然,我是想要跟你在一起做什麼呢。

 

和那天一樣,紙張漫天飛舞,由上散落於下又被重新被吹到遠處,那扇不知何時開啟的逃生窗竄入刺骨的冷風,唯一不同的是,夜半淩晨,警車包圍這幢商業大樓,高處的探照燈極盡所能找尋樓內所有活物。

「你,是黃瀨?」

青峰的聲音被風呼嘯著蓋過,他大叫著,不確定那人有沒有聽見。

但他確信那人是黃瀨,每天坐在一塊,中午一塊吃飯,晚上一塊加班,幾乎時時刻刻碰在一塊的臉,他想忘也忘不了。

「好了,不管你是不是黃瀨,總之你快過來,等等被捲下樓不是開玩笑的。」

瞬間,黃瀨脫下面具的臉從上揚的笑容,轉為極為悲悽的痛苦表情,那帶給世界笑容的臉龐只剩下絕望的悲劇,風將那頂高禮帽吹進室內,燦金的頭髮亂得毫無生氣。黃瀨伸出手,像是要緊緊抱住青峰那樣展開雙手。

在青峰以為自己要碰到他的那刻,黃瀨向後一倒,黑色的禮服在夜中被風吞沒。

全部的聲音都消失了,風、警笛、紙張、呼吸,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,只剩下一種碰咚、碰咚的聲音。

「黃――瀨――」

他以為自己叫出來了,風灌入他大張的嘴巴,扭曲他的五官,他的手腳被凍得發顫,卻仍奮不顧身往前奔跑,一切恰似慢動作刺激所有的神經,他的臉被紙張劃傷,他的手碰上玻璃窗框,他的膝蓋跪上窗戶邊緣,他的視線往無際的外頭看,不知道離地面有多遠讓所有東西縮成小小的點。

他得找到黃瀨,他得抱住黃瀨,他得讓他睡在他家的床上一切好好的,只要黃瀨他在,在他身邊,他可以什麼都不在乎……

「大家好,我是今天新進營業部的黃瀨涼太,這是我第一次跑業務,可能沒什麼經驗,還請各位多多指教喔。」

碰咚、碰咚、碰咚、碰咚。

「青峰,是叫青峰君嗎,那我可以叫你小青峰嗎?對於我崇拜的人我都會這樣叫的。」

碰咚、碰咚、碰咚、碰咚。

「萬歲,成功了,小青峰幹麼板著一張臉,我們終於搞定了耶,來,快來跟我擊掌。」

碰咚、碰咚、碰咚、碰咚。

「嘿嘿,原來小青峰也有不擅長的事情啊,還以為小青峰無論什麼都很厲害呢。」

碰咚、碰咚、碰咚、碰咚。

「小青峰,對不起,等等要麻煩你啦。」

碰咚、碰咚、碰咚、碰咚。

「不,小青峰,你不是想要跟我吃飯。」

碰咚、碰咚、碰咚、碰咚。

「小青峰……」

──他理解了,這是他為黃瀨跳動的心跳聲。

一條什麼東西捲住他,迅速向後拉,環著他的身體,從胸膛、腹部到大腿,緊緊擁抱著。

柔軟的髮絲靠在他的肩窩,細聲說。

「我抓到你了,小青峰。」

 

"那年冬天,他偷走了他的心。"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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